他们走过十数个鲜卑部落，没有柳无双，没有窈娘，连为望城中的汉民都未遇到一个，晏宁的手已经被捆得麻了，萧惜一边给他揉，一边按着穴道给他活血。
晏宁自言自语道：“这其实是好事，说明她们已经顺利入关了对不对？”
入关了也不一定安全和顺利，沿途都是兵祸，到洛阳、到江宁都是迢迢万里，她们一大一小两个弱女子，又不曾习武，有家丁相护还好，若是没有，又要如何在这乱世中求存？
阳关失守，那散关呢？北疆呢？蓟北关陷落，辽东又如何了？
晏宁越想越是心惊，他终于忆起临别的那一天，父亲爱怜地望着他，和他讲过什么来着？
“你要记住，不论发生了什么，是父亲要你留下来的。”
是父亲要你留下来的。
跟在父亲身边不再安全了，所以父亲把你托付给了可以托付的人。
晏宁终于明白，父亲那一日的未尽之言，未言之意。
他一边说着萧惜不是良人，一边又将他心爱的儿子托付给他，因为他知道，萧惜就算是背恩负义，也独独不会负了他。
他父亲都这般信任他待他的情意，他却过了这么久才看清。
“我们要去洛阳。”晏宁低低道。
鲜卑大大小小几千几万个部落，他们一个个找过去，山穷水尽也难找到。
希望太过渺茫，如果真的遭遇了什么险境，两个月过去，也已经太迟了。
他现在只能祈求上苍，祈求上苍在阳关战役之前，柳无双和窈娘便已经入了关，安然无恙。
若是柳无双和窈娘入了关，那么一定是在向洛阳去，家中又如何了？
萧惜低着头小心地给他揉着手腕，道：“好。”
晏宁挣脱出来，摸摸他挺直的鼻梁，含泪笑道：“你是我父亲选给我的人，别人要反对，都没有用。”
萧惜默然。
自从那日里晏宁知道了父亲的凶讯，他便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。
他这样小心翼翼，这样没有安全感，可怎么好。
晏宁道：“我母亲和兄长也不行。”
萧惜垂着眼眸，不辨神色。
晏宁抚着他的脸颊，慢慢道：“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。”
阳关是进入中原的咽喉之地，因而从前中原才用它作为关牒之所。
因坐落于玉门关以南，渐渐被称为阳关。
这里古往今来，时而是汉人所占，时而又是异族所据。
阳关万里道，不见一人归。
萧惜牵着晏宁混在入关的鲜卑人中。
两个月前，这里刚刚历经了一场战役，烽燧半颓。
血迹为深雪所覆，除了断壁残垣，看不出这里曾经历了一场恶战。
晏宁已经快要记不起三年前他随父亲一起经过阳关时的情形。
他不开心的时候也不愿意令父亲担心，无双姐去验通关文牒，他那个时候，或许正在同窈娘随意打闹吧。
他们从马车里眺望这千载雄关时，也不是没有过震撼的。
荒烟漫道，雄关孤绝。
只是他那个时候，觉得大靖兵强马壮，父亲英姿勃发。
浩浩雄关，都在父亲的执掌之下。
而出了关便是漫天黄沙，千里戈壁，他从未见过如此荒芜景象，再回望阳关，只余伤心失落。
他从未想过，这煌煌巨关，也会有被鲜卑铁骑攻破的那一日。
他的父亲，也有兵败如山的这一日。
汉家故垒，也有河山陷落的这一日。
晏宁仰头看向城头堡垒。
苍茫万古意，荒烟落日。
只是城墙上站着的，已不是他汉家儿郎。
晏宁的泪意涌上来，眼睛里却是干涩的。
萧惜察觉他走神，轻轻地用指尖触了触晏宁的手。
晏宁霎时间打了个寒战，情不自禁地打落了他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