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并不觉意外，李阿婆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，在语山人缘极好。
见我站在门口，林清笑着招呼我过去，看不出心情不好的样子。
我为春花的恶语相向向两人道歉，希望她们别放在心上。
李阿婆冷哼一声，道：“她就那样的人，跟她计较，我还怕折寿哩！”
说着自己先笑出来，书香世家的女子，自然不只是表面上的优雅，而是骨子里的气度。
“我挺生气的。”林清开口道。
我有些惊讶，这些日子的相处，我只当她是个不会发脾气，极好说话的人。
况且她们这个年纪的老人，很少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，报喜不报忧，被迫大度才是常态。
春花是个例外，没想到林清也是。
“倒不是因为别的，我没嫁人也不是什么秘密，但她说我爱人是人渣，我很生气。”
林清愤慨道，她生气的点不在「被抛弃」，而是「人渣」这个污蔑的词。
我突然对她的爱情故事充满好奇，想知道她心念一生的是怎样的人。
没等我开口问，一声抽泣传来，我扭头看向李阿婆，她正伸手擦掉眼角的泪。
果然善良的老人，总是更感性些。
或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直白，李阿婆哽咽着解释，自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。
我想大概是她那个不靠谱的丈夫，和那段守寡般压抑的婚姻。
好不容易宽慰好李阿婆，春花又咋咋呼呼冲进来。
关于林清那段无疾而终的虐恋，只能被抛在脑后。
窗外又下起雪粒，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。
春花执意要到楼下，说是南墙处的桂花开得极好，想去采两枝回来。
我原本是极怕冷的，但这几日睡眠极差，这会儿听闻自然是不疑有他，跟着一同去了。
踩过未化的积雪，一路上除了工作人员，没有其他人在外。
我裹紧外套，还是觉得有冷风从脖颈窜到后背，有针刺般的痛感。
到了南墙，那里新移植的几棵桂花树，只有翠绿的叶子，没有任何香气。
春花尴尬地挠挠头，小声嘀咕着：“怎么会，昨天看到开了的啊...”
我叹口气，只当她是看错了，转身想往回走。
雪粒子落在头发上，有极强的存在感，我突然玩心大起，弯腰团起一颗雪球，扔向她。
春花还仰头往树上看，没防备被砸中后脑勺，我做好她会报复回来的举动，她却看都没看我一眼。
只费劲地踮脚去够上方的树枝，叶片上的雪粒扑簌簌落在她的脸上。
她也没管，只笑着朝我小跑过来，递上一节树枝。
我伸手接过，有小小的花簇藏在叶片下，不细看都发现不了。
春花自豪地笑道：“我就说开了！”
雪粒在脸上化开，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渍，我便同她一起笑了。
“回去吧！”春花心满意足地拍拍手，往前走去。
我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，太阳穴隐隐作痛，眼前浮现出一片记忆残影。
冬雪桂花香、泥泞的小巷、哭泣奔跑的女孩和远处回头的模糊身影...
不知是谁的故事，突兀地闯进脑海，让我挪不动步子。
在陷入更深的回忆前，春花大声叫醒了我。
南墙离得很远，我们来回花了些时间。
走上三楼，电梯门刚打开，一声「生日快乐」响彻大厅，彩带随即落在身上。
李阿婆捧着蛋糕站在前面，身旁是林清、伍老师...还有许多脸熟但记不起名字的老人。
他们大声为我庆祝，脸上的笑意无比真挚，我过了许久还没反应过来。
院里时常会给老人们过生日，用春花的话讲「过一年少一年」，他们时刻准备着告别，也平静地迎接时间的洗礼。
可我自从16岁那年，就再未过过生日，也再未抱手许愿。
这一点大家都清楚。
我搬进语山不到2个月，迎来了第一个生日，院里照惯例给我准备了蛋糕，却被我情绪激动地掀翻在地。
那天我的偏头痛突然发作，疯狂撞墙的样子，把所有人吓了一跳。
从那以后，大家都知道309的丫头，不能过生日。
在我长久的沉默下，气氛变得尴尬起来，围拢着的人面面相觑。
“你想发疯就发吧，蛋糕随便扔。”春花见状接过蛋糕，放到我眼前，话锋一转又道：“但三十是道坎，你最后一个二字头的生日，仪式还是要有的！”
很奇怪，蛋糕和烛火，在今天一点都不令我难过。
于是我双手合十，闭上眼睛，桂花香气扑鼻而来。
其实我该知道的，整个语山，只有我窗外的四季桂是长势最好的，这会儿都没有开花，何况别处呢。
“小郗，好好活着。”
这是春花给我29岁的生日祝福，一个满头红发67岁的老人，认真地对我说「好好活着」，朴实得令人发笑。
“谢谢。”
我伸手和她拥抱，肥胖的身躯和时间发酵的老人味，这时都觉得温暖。
临睡前，春花突然道：“小郗，你每天都在念叨着死，还想要装满桂花的棺材。”
“可人都是会变的，也许从今天开始你会喜欢过生日，也会喜欢桂花味的蛋糕。”
我扭头看她，的确如此。
时间流逝，改变的不只是四季，还有人。
或许再活一段时间，我会发现身边不仅有苦痛，还有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