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泡泡中文 > 历史军事 > 血与水之歌 > ——序幕2

酒菜摆好,侍女退下。万年怒气已过,却更加感慨,端起一杯酒道:“大哥,没想到今天能万里之外与你再见!虽只两、三年,却如隔世一样!”野王道:“是啊,想三年前金秋之时,大王、苻离王子与我三人同游终南山,漫山红叶,桂子飘香,何等诗情画意!如今想来如在昨日!”万年叹道:“没想到我们三兄弟还没处够就被分开。苻离先回大宛做太子,我随后又回了莎车。三人瞬间相隔万里,见一面太难了!”二人感慨唏嘘,又连饮两杯。野王道:“不过还是要为大王与苻离世子高兴才是!当青春风华之时为一国之君,正可大展平生抱负!”万年一哂道:“什么一国之君?还没天朝一郡大,到处是荒漠,人又愚蠢野蛮。要我选我宁愿留在长安,好吃好玩的多,人又都知书明理。”野王放下酒杯,正色道:“大王此言差矣!天朝再大,也有荒芜贫穷之地,也不乏杀人放火、穷凶极恶之徒;莎车虽小,也有凤毛麟角之人。”万年奇道:“哦,大哥说的哪个人?”野王道:“我看辅国侯就不是一般人!”万年一听“辅国侯”三字立时火起,“啪”的一声将手中酒杯敦到桌上,恨恨道:“还凤毛麟角,这辅国侯简直是一支老狐狸!”野王道:“此话怎讲?”万年道:“今天你在大殿上看到没?也速为什么如此猖狂,只因与这辅国侯是一伙的,他们结成一党,处处与我作对,辅国侯就是幕后主使。今天也是也速找死,公然顶撞我,正好你们天朝使团也在场,我趁机杀掉也速,也杀杀这老狐狸的威风!”野王抬头朝宫内四处看看,低声道:“大王可知,今日若硬杀也速,或许便要当场动武,大王可有准备?”万年一瞪眼睛:“他们还敢公然造反?”野王苦笑道:“大王在长安曾与我同读过多少史书?史上以下犯上、血溅宫廷的事还少吗?何况这野蛮未化之地?今日殿上剑拔弩张,辅国侯一伙似乎已经做好准备,只等辅国侯一声令下,便要当场动手。那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!”万年素来佩服野王,听他说的严肃,又一回想方才情景,也有所醒悟,怅然道:“大哥所言有理!这辅国侯本是先王亲弟,我也该喊他一声叔父。前年先王突然去世,又无亲生王子,他本有机会接替王位。后来陛下下旨立我为王,他自然不服。”野王点头道:“似乎有不少人追随他?”万年道:“是啊,我刚回国接位时,那些人还对我毕恭毕敬;但不知从何时开始,就和辅国侯勾搭到一处了。”野王沉吟道:“其中有辅国侯的原因,或许也有一点大王的原因。”万年疑道:“大哥此话怎讲?”野王道:“大王,你我十年交情,亲如兄弟!大王受陛下重托,掌莎车一国,为天朝西边门户,至关重要。于公于私,我都应对大王直言相告,大王于治国御下之道,似乎还要琢磨。”见万年盯自己并不说话,野王继续道:“为政之道,当宽猛相济,刚柔并用。我看大王,似乎刚猛有余,宽柔不足。对下属不能一味用强,也要知道他们的心思和喜好,因势利导,广收其心,方能使其为我所用。”万年辩解道:“不是对他们不好,要钱的给钱,要马的给马。就是这个也速,我也曾不止一次额外赏赐,还要怎样?”野王不觉语塞,略一思索道:“此间情况复杂,非三言两语能说清。或许大王赏罚标准不一,也或许是大王赏罚不明,该赏的没赏,该罚的没罚,致使人心不服,威信不立。”万年茫然,几次想开口提问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最后长叹一声道:“唉,大哥,若是你来帮我就好了!”野王倒一杯酒一饮而尽,也叹道:“大王若在长安时单独治理过一州一县就好了!此番仓促上阵,真是难为大王了!不过也不要紧,大王慢慢领悟,以大王天资,这都不难。想来有陛下亲命,又有大王兄长乌孙国王在旁压阵,谅辅国侯一伙也不敢轻举妄动!”

哪知一提乌孙国王,万年才消的怒火又升腾起来,厉声道:“谁要他来给我压阵,我跟他毫无关系!”野王吃了一惊,问道:“乌孙王不是大王亲兄长吗?大王何出此言?”万年忿忿道:“大哥你我兄弟,我也不顾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了。大哥可知都乐那畜生对我母亲做的事?”野王默然点头道:“原来朝中也听说一二,这……这个虽然在天朝不可思议,但在西域匈奴各族,不是多有此俗吗?”万年道:“西域是有此俗,但多是庶母,哪有似他这样……”万年尴尬语塞,哽咽道:“母亲是天朝公主,内心岂能愿意?我在长安待了十年,深知此事对母亲是何等奇耻大辱!原来我在长安时,母亲书信中绝口不提此事。回莎车后,我去乌孙探望母亲,才知道母亲的锥心痛苦。且那畜生还虐待母亲,稍不如意便又打又骂,甚至还……”万年不忍再言,已经泪流满面。野王心中疑惑,但不好追问,亦不知如何安慰,二人无言相对,陷入沉默。

万年又道:“便是当年父亲突然身故,也与他脱不了干系。父亲身体一直健壮,狩猎能力在乌孙国可与第一流勇士媲美,身边又护卫成群,怎会轻易被狼咬死?我怀疑肯定与都乐有关,就算不是他亲自下手,也是他做了手脚。可惜我当时远在长安,不知其中细节,回来询问母亲,母亲也是闭口不谈。”野王心中一凛。五年前,前乌孙王暴毙猎场,其子都乐被国中众臣拥戴为新王,天朝朝野不是没有传闻;但因都乐是老王与解忧公主嫡生长子,天朝乐见其成,正好达到和亲目的,于是便顺水推舟,派重臣到乌孙国加封都乐为王,承认其合法地位。今日万年重提此事,作为天朝出使西域副使,更加不敢多置一词。

万年继续道:“前年我与母亲还多有书信往来,但后来便不见回信。我多次派使节去接母亲至莎车小住,均被都乐拒绝。他若不是做了亏心事,哪会这样阻挡母亲与弟弟相见?”说完自顾倒了一杯酒,仰头恨恨干掉。

野王默默提壶帮万年斟满酒,沉吟良久,方道:“大王,陛下命大王兄弟一为乌孙王,一为莎车王,皆是西域大国。陛下原是希望大王兄弟相互扶持,既能使国内稳固繁荣,又能为天朝西北屏障。未曾想到其中还有这些隐情,实非陛下初衷!”万年道:“我并非不知感激陛下隆恩,也不是不知陛下重托;但都乐这样对待母亲,让我实在无法接受,又如何与他相互扶持?”

野王紧皱眉头道:“不光是为了陛下托付,就是为大王自己考虑,也不该是这样。大王久留长安,在西域及莎车并无太深根基,若旁边再无乌孙奥援,只怕会很不利。”万年一梗脖子道:“不利便不利!我原本也不想当这个国王,若是当不下去了,便再回长安作一书生又何妨?”

野王摇头道:“此事是没有回头路的!大王还记得李斯当年对其子所说,吾欲与若复牵黄犬,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,复可得乎?”万年不服道:“李斯与赵高窜通改始皇旨意,杀扶苏而立胡亥,致秦二世而亡,乃不忠不义之徒,其死咎由自取。大哥觉得我和李斯一样吗?”野王忙道:“我绝非此意,只是提醒大王,既已为王,若不能坐稳,或许便连作平民的机会都没有了。”万年决然道:“我若与都乐和解,便要在李斯的不忠不义之外,又加一条不孝!我绝不会为了坐稳王位,做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,去与都乐这种弑父辱母的畜生作兄弟!大哥不要再说了!”野王默然苦笑,只好举杯与万年相碰道:“我也能理解大王心情。此事容日后再说,待我回朝后向陛下禀报此事,请求陛下派我出使乌孙,看能否劝导乌孙王善待解忧公主。”万年一口喝完杯中酒,道:“只怕是大哥一厢情愿,白费功夫!”

野王不想就此再做争论,换一种轻松语气道:“这白狐也真出现得恰到好处!父亲本欲直奔大宛,正好在狼首山发现白狐;白狐向大王这里跑来,我们便也追来了”。万年也立时转忧为喜道:“是啊,要感谢白狐!若非如此巧,不知又是那年才能再见大哥!”二人又回到久别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感慨中,俱满斟一杯一饮而尽。野王道:“不过白狐既然在莎车境内现身,大王只怕还真要派人寻找一番,即使找不到也要向陛下有所交代。陛下对白狐似乎特别上心,几次专门下旨寻找。”万年笑道:“大哥提醒得是,我定会派人寻找,我知道陛下对白狐关切。这白狐非等闲之物,与当年隐太子谋反一事有重大关系,当然要倍加关切。”野王本想二人轻松畅叙离情,哪知一说又扯到一件敏感大事,且是本朝天字第一号的大事,心中虽知道最好不谈此事;但禁不住好奇心,于是下意识的抬头四顾殿内之后,低声问道:“我也是隐约听到一些说法,大王是否知道更多?”万年道:“详情我也不太清楚,也是回国后听母亲悄悄跟我讲的。说是当年先帝费尽功夫才得到白狐,与白狐相对半日后,便突然决定废掉太子,才逼反太子的。”野王惊道:“仅仅因为一只白狐便决定废掉十年太子?家父一直说是太子蓄意谋反,所以被废。”万年道:“据母亲说,当年太子其实德才兼备,朝野名声很好,没理由谋反。具体为什么被指谋反,应该还是和白狐有很大干系。”野王叹道:“一只小小畜生便能动摇十年国储,前后诛杀三千余人,其中包括四位皇子,掀起满朝腥风血雨。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奇物?”万年也叹道:“不光皇子,就是我母亲,先帝的亲女儿,隐太子的亲长姐,也因此事被远嫁西域。虽名为和亲,但母亲内心哪里愿意?不知半夜多少次从梦中哭醒!”年轻的国王不由又是泪水盈眶,抓起一杯酒仰头喝掉,双唇微颤,继续道:“母亲无奈万里远嫁,乌孙先王本就对他不好,母亲都忍了;好不容易熬到今天,哪知换了自己儿子,更加禽兽不如,痛苦更甚从前;母亲是有多苦……除了我,还有谁能懂她心中的苦……我又无能,明知她的痛苦,却一点办法都没有……是我没用……是我不孝……”竟已是泣不成声,俯首酒案,脊背不住抽动。野王万没想到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还有如此痛苦心事,愧疚之余,悲从中来,张臂抱住万年,二人一同嚎啕大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