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泡泡中文 > 综合其他 > 残垣消寂 > 第四十三章

“是啊,要不是对她,我都不知道公子对门生这么照顾的嘛,我平常怎么没有这样的待遇。”孟修记着公子给她的纸笺上,密密麻麻的文字,这种大人情,他还是不收的好。

“阿陶,不要再吃了,点心吃多了,会拉肚子的。”苏湄看着已经空荡荡的两个食盒,无奈地找寻着阿陶的踪迹,早知道教他轻功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,她悔不当初啊。

“苏姐姐,这些点心,真的,太好吃了!”阿陶从房梁上跳下来,落在苏湄眼前,把她吓了一跳。

“你已经吃饱了,就不要再吃了。”苏湄担心阿陶猛地吃太多的点心,会刺激到他的胃口,但是看到阿陶爱不释手的样子,又不忍心阻止。

她忽然想起了白天钟子楚说孟修送给她的食盒,好生奇怪,她唯一一次和孟修喝酒,他们三个喝得酩酊大醉,孟修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吃的东西?

苏湄抱着怀疑的心态把那个绛紫色食盒拿过来,打开,却是她极爱吃的食物,凤梨酥、马蹄酥等等,对于孟修买了这些的这件事情上,她抱有与深信不疑截然相反的态度。

忽然,她在食盒里层侧面的一个小角落里,发现了一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的纸笺,上面是这些糕点的名字,果不其然,把这份差事交给孟修,他还是太思虑不全了。

苏湄呵呵地笑了,她都知道,隐瞒与不隐瞒,都没有太大的意义,这份人情,她自然记在孟修身上,可是这份情,从来没有变过,她不会寄存错了地方。

“苏姐姐,阿陶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院落呢!这是苏姐姐在京都的家吗?”钟子楚和孟修二人走后,阿陶就一直在院子里踱来踱去,把每一个房间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。

“不是的,苏姐姐的家,在很美很美的耆芜山上,那里有别致的小楼、大得像圆盘的明月、大片大片的花海、醇香的美酒、还有可爱的白胡子老爷爷和帅气的叔叔,只要看到他们一眼,就会忘掉人生所有的悲苦与忧愁,在那里,你可以得到自由。”苏湄向耆芜山的方向望去,在这深深的宅院之中,只能看见它淡淡的、小小的一角,可是,就是这一角,让苏湄觉得十分温暖。

在她生长了二十四年的坚如钢铁的内心里,她只有一个家。

“阿陶,现在已经很晚了,快去睡觉吧。”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,北斗七星高悬在夜空,金色的光点忠诚地围绕着启明星,誓死不渝。

苏湄回过头来才发现阿陶早已熬不住,躺在她房间的软塌上呼吸均匀,俨然是熟睡了许久。

此时此刻,在相府的一间屋子里,几只蜡烛的火焰摇摇晃晃地燃着,已经快要燃到底了,可烛光下的人依旧还在仔细商谈,整整几日这样的情形已经让秋籍鬓边的白发滋生了出来。

“先生,今夜便到这里吧,明日再续。”陌谦站起身来,欲把桌上散乱的宣纸整理在一起。

“公子,既要成大业,就要趁敌人休眠的时候前进呐,我相信公子聪颖,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。”秋籍尽管十分疲累,却拦住了陌谦的手。

“先生,我自然之道,几夜这样下来,我担心先生的身体吃不消。”陌谦把手从秋籍的手里抽出来,先生呕心沥血,他又怎会不懂?

“在下既然答应了公子出山,对于这一应事物,哪怕是因此早年而衰,在下也不会怨恨公子。”秋籍的目光像是威风凛凛的猎犬,仰望主人时坚定而忠心。

“咳咳……咳咳,既然如此,那便继续吧。”陌谦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,他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似的,重新坐了下来,把文卷铺开。既然先生都不怕死,他这点病痛又算得了什么呢?

“哎呀,怎么还不出来?”蒙翊坐在屋顶上,本以为听见陌谦说“就到这里吧”,终于可以结束了,结果,被那老头一搅,漫漫长夜,绵绵无期,他不睡觉可以,可是以公子的身体,实在是吃不消的。

蒙翊又想起了张璘上一次给陌谦诊过脉后看他的表情,堪比兔子看见吃了它同伴的野狼,还有临走之前那幽幽的一句话“你要是再让他这样,我可以让小兄弟你尝尝张家的独门秘籍——疏通经脉针”。“免了免了!”他那时看见张璘手里的药包,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。如今,公子还不出来,为了自己也——豁出去了!

“嘭”地一声,秋籍的门被人从中间劈开,蒙翊扛着他的大刀,威风烈烈地走了进来。

“你,你——”秋籍站起来一看,发现他的门已经四分五裂,轰然倒地,拿手指着蒙翊说不出话来。

“我,我什么我?先生不睡觉,我们公子也要休息,他可没这闲精力陪您在这里耗着。”蒙翊使出内力想把陌谦拉走,结果他的身体飘在半空,公子却纹丝不动。

“公子!”蒙翊只好下来,劝说陌谦回去睡觉。

“向秋先生道歉。”陌谦应该是生气了,声音冷冰冰的,没有一丝温度。

“秋先生,对不起,明日我派人给你修门。”蒙翊垂头丧气,就算他有千万种理由,在公子面前始终是理屈词穷。

“可是,公子,张太医说了,你……”蒙翊还是想要提起这件事情,最起码让这老头子听一听,他们公子可是舍了性命来陪他夜聊的。结果,他也就只有说几个字的机会,就被牢牢地堵上了嘴。

“秋先生,今日真是对不住了,我已经再三叮嘱过蒙翊,没想到他还是这样。”陌谦礼貌地鞠躬,眼中满是歉意。

“不必了,公子回去休息吧,今日就到这里了。”秋籍也看出了什么,自动让步了。

“可是,如今已经快入冬了,天气寒冷不差腊月,也不能让先生在这无门的房间里睡觉啊。”陌谦看着已经碎成片的门,埋怨地看了蒙翊一眼。

“不如这样,先生去我的房间里先将就一晚,明日一早我就请人来修门。”陌谦想了想,相府里的房间已经满了,天色已晚,也不宜再让秋籍去客栈了。

“公子,有一个房间,没有住人。”蒙翊在一旁提示道。

“哪一个房间,我怎么不知道?”陌谦回想了相府里所有的地方,也没有想到。

“公子,就是苏姑娘的房间,你一直不让别人住的。”蒙翊大胆地提了出来,今日情况特殊,也不知公子愿不愿意。

“既然这样,那还请秋先生将就一下,在我的房间里……”陌谦自然是不想的,但是,他话还没有说完,就被自以为给他解决了一个没有住人的房间的秋先生给打断了。

“既然如此,公子,女子的房间也无妨,在下将就一晚便好了。”秋先生一语惊人,让陌谦一时竟无法反驳。

“那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换被褥。”蒙翊心虚地溜走了,他有点后悔,自己怎么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谈起这件事。

“既如此,那就请吧,我来为秋先生引路。”陌谦无奈,只好顺水推舟,幸好苏湄已经许久不回来了,一时半会儿也不回来了。

巧的是,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苏湄,听到白天钟子楚说的话,想起了相府的点点滴滴,想起了那时夜探汪远的住宅,曾经飞檐走壁的夜晚,她自从收留了阿陶,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轻功了,今日不如回相府看一看,只看一眼,就足够了。

苏湄看着阿陶宁静的睡颜,孩子,在入睡的时候,总是心无旁骛,一旦碰上枕头,便会沉沉地睡去,在梦乡里,会遇到甜甜的、吃不完的糖果,遇到华丽的、舒适的马车,在梦里,有对自己爱得深沉的父母、相伴长大的兄弟姐妹,小孩子的梦诠释着梦的含义。而大人,梦到过去的、伤心的事情是常有的事,梦到自己终将走向末路、在茫茫的天地间却没有容身之处的恐慌,让小孩子努力想要成为的大人,害怕进入梦乡,如若梦到美好的事情,又会被醒来后的虚空所嘲讽,所以大人,不喜欢做梦。

而苏湄,也在平淡的旅途中成长着,逐渐长成了一个大人,学会了深夜难以入眠,学会了以酒消愁。

苏湄赶到相府的时候,她的房间出乎意料地亮着灯,她只在屋顶上掀起了一片瓦,凑着狭小的格局看向里面,房间的格局真的没有变,就连她走之前放在桌上的诗集,都原封不动平稳地躺在那里,可是,她的床上怎么坐着一个男子,还是一个看似已到天命之年的男子,反正看他的样子也没有睡觉的准备,苏湄决定再观察一下,万一他一会儿就走了呢?

苏湄不小心碰到了脚边的瓦片,发出了“哗啦啦”的声响,虽然苏湄及时围追堵截把一些瓦片归位,但还是被屋内的老人发现了。“谁?”他力喝一声,苏湄差一点从房顶上掉下来。

“您好。”苏湄似乎是觉得这个房间是她的的缘故,竟然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,和那位老者问好。

“你是?”秋籍惊讶不已,不是说这个房间许久没有人住了吗?

“我,我路过此地,不小心惊扰了您休息,实在是对不住。”苏湄看到了老者腰间的信物,那是陌谦当时为了要送给府里所有德高望重的老者定制的。

“无妨,我年纪大了,也睡不着,你和我聊聊天也好。”秋先生疑惑这重重官兵把守,能够进得来这里的人必定身手不凡,看样子也没有要行坏事的打算,心中已有了猜测,便让苏湄留下一小会儿。

“额,也好,您是……”苏湄十分自觉地坐在了凳子上,怀抱起手炉,动作自然流畅,仿佛一气呵成。

秋籍看见她的举动,心里的猜测更加确定,笑呵呵地对苏湄说:“我叫秋籍,不知姑娘芳名?姑娘是叫苏湄吧?”

不等苏湄答话,秋籍自动叫出了苏湄的名字,苏湄讶异,虽然在江湖上,她师父耆芜老人比较出名,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在民间的威望也很大,但是,她也有那么名满天下吗?随便碰到的人一看她就知道她叫什么名字?等等,随便碰到的人,这个秋籍,好像是个师父十分敬重的隐士。

啊!苏湄一拍脑瓜,终于想起了秋籍是谁,那个她师父整日念叨,说是秋籍秋先生学富五车,才高八斗,有经天纬地之才,常年隐居于终南山,从来不为任何人所用,清高自持。而现在,秋先生竟然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,这只能说明,陌谦功不可没。

“原来是秋籍秋先生,请恕在下眼拙,没有认出来先生。可是,先生是怎么得知我的名姓的呢?”苏湄赶紧向秋籍行礼,为她方才的无礼举动请求原谅。

“哈哈,你不认识我,何罪之有啊?我也并非神通,只是今晚我的房门被一个总是扛着大刀的臭小子弄坏了,他们让我来你的房间睡一晚。”

“扛着大刀的臭小子,哈哈哈哈,不会是蒙翊吧?他呀,以前看不出来,没想到这么能闯祸!”苏湄忆起蒙翊之前在公子面前装出温文尔雅的样子,就觉得十分好笑。

“事情便是如此,占用了你的房间,在下向这里给姑娘赔不是了。”秋籍虽然在学术上十分严谨,在做人上也是非分明。

“秋先生哪里的话,能被秋先生进来一染书卷之气,我这里简直是蓬荜生辉,我师父也十分挂念秋先生,自从先生隐居到终南山,他便一直想要去拜访,奈何家里事务繁多,没有抽出身来远行。”苏湄顺便为师父讨个人情,想到那老头儿高兴的样子,她就笑得合不拢嘴。

“你师父是?”秋籍没想到苏湄如此爽快,在心里也为陌谦高兴。

“我师父是耆芜山人,秋先生可能没有听说过,我师父是武林中人,但是已经好多年不过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了,他一心研究经史典籍,总是和我念叨这,遇到难题得思忖几天几夜,要是能够得先生指点一二,就太好了。”苏湄觉得这个大叔很好相处,被蒙翊踢坏了门还能这么好性情,要是她,非得报仇不可。

“有缘即会相逢,耆芜山人的名气不仅是在江湖上,在民间我也有所耳闻,若有缘相见,自然是好,如今我与姑娘萍水相逢,相谈甚欢,也是秋籍之幸。”

“天快要亮了,我得走了,还有两三个时辰,先生还可以睡一会儿,人不休息,醒着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的,请先生务必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里,来日方长,有缘再见!”苏湄一时聊得兴起,听见外面的打更声方才意识到时间已过去很久,动身离开。

苏湄还是去看了一眼陌谦,只看了一眼,他已经睡着了,和阿陶一样,也许早已进入了梦乡,可是,他看起来睡得不怎么好,总是翻身,总是咳嗽,清瘦的面庞上有些病态,和以往调侃她时的精神抖擞大有不同,咳嗽这么久还没有好,蒙翊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汉子,对于照顾人这方面只会拆门耍刀,她有些后悔自己的离开。

陌谦还在咳嗽,苏湄这才意识到她把屋顶的瓦掀开会吹进凉风,便急急盖住,回到了白天搬去的宅子里。

阿陶已经把被子踢开了,乱七八糟不成样子,睡得却也安稳,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,似是梦到了什么要紧的事。

京都另一处宅院里,也有人深夜未眠。

“老师,你这么晚了还没有睡?”温辞看着站在凉亭里的背影,关切地问道。

“我又不用上朝,明天大可睡个回笼觉,一觉睡到午时,你再给我带过来好肉好酒,岂不乐哉?”那背影伸了伸懒腰,回过头来,年轻的面庞一点也不像是被称为老师的年纪。

“老师,我还是不理解,你当年明明可以拿状元,为什么成了探花?”温辞对于这个名次的执着已经超脱了他自己的想象,他实在忍不住了。

“你——你还是得不到我的真传啊!”那人看了温辞一眼,大叫养徒失败。

“到底为什么?你为什么也让我考探花啊?”温辞对于这个让自己考试写错字的老师十分无奈,尽管如此,他当年居然傻傻地照做了。

“因为我考不了状元,我又觉得榜眼很难听,只好当探花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