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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

“我初来人世,你总说世界很残酷,

叫我留在原地,看看旧时风月,

可是你却没有来接我回去。

我想走向你,我想陪你走过整个世界,

路遇沧海桑田,留下雪月风花,

我的爱,和你的优雅,

足以让斯世美好。”

**

弱水下是浓墨般的黑暗,触不可及,且无计逃避。

云麒麟经常会在弱水上发出阵阵吼叫,苍凉恒久,掣破云天:这是它思念旭澈的声音。它叼着雪绒花低旋不止,羽翼下的风牵起了粼粼縠波,无限地涟漪。

毗莎奴站在绰绰光影下,指尖的火光一直没有熄灭。自从沉浸到黑夜里以后,她便总是很少说话,落落寡欢,目光幽静而哀婉,连洞口外的记忆碎片都无心观赏。

“旭澈,快到我身边来取暖吧,这夜怪寒冷的。”

“好的,毗莎奴。”

**

旭澈便站起身来,走到毗莎奴的身边汲取温暖。她的黑发在火光的映照下,如同冗杂的叹息,不甚分明的悲伤弥漫着整个山洞。

沉默良久,光影摇曳中,毗莎奴转过脸问道:“旭澈,你饿不饿啊?”

旭澈头也不抬,只幽幽地回道:“不饿。”

毗莎奴闻言有些失神,目光涣散而游离,半晌过后,竟蓦地站起身来,咬了咬牙道:“我还是去给你弄点吃的吧。”

**

说罢,她便在旭澈的跟前点了个火堆,再把寒风拂出了洞外,这才放心地朝着山洞深处走去。洞里温暖如春,空气清新,孕育出了一个天然的食材宝库,不仅滋生着各种菌菇和蕨类,还繁衍出多种时令蔬菜,被毗莎奴打理得当,生机盎然。

毗莎奴经常会采摘一些蔬菜,掰碎了拌在一起,再倒点粗盐和胡椒粉,便可食用了。对于这道食物,旭澈说不上喜欢,也说不上反感,只是纯粹用来填饱肚子而已。但是,这次毗莎奴打算换种吃法,便在地面上架了一口陶锅,生上篝火,烧熟了锅里的雪水,再把蔬菜逐一放将进去。

“旭澈,赶紧过来吃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虽然不饿,旭澈依然没有抗拒。他在这里所能做的唯有顺从。

**

“把蔬菜烫孰就可以吃了。”毗莎奴看住他,耐心地叮嘱道,“吃的时候当心烫着嘴。”

旭澈并不搭话,低头只是顾着吃。

毗莎奴本是火部神族最后的烛女,主司灵影的毁灭和幻境的破解。先祖曾经贵为夙影神山的神帝,虽然他在位不过区区百年。在1900年前,僻居北坡梦婧湖的水部神族因不满烎帝的压迫和奴役,便在首领魁曜的率领下向夙影神山的顶峰发起了攻击。当时,整座神山燃起了熊熊大火,天空中弥漫着磅礴的雾气。万千灵影来回飘忽,幻境像是荆棘一样挂满了天境,迷幻和扼杀着无意闯进来的众神。虽然做足了准备,水部神族还是难以攻占御影宫,反倒被围困在了断愁崖上。

**

生死存亡之际,魁曜献出贞操,向昆仑山请求援助。在丸澜率凤灵军降临御影宫的那一刻,整个战争态势急剧转变,世间没有谁是她的对手。

最终魁曜夺取了帝位,率众亲入住了御影宫。而火部神族精锐丧尽,只能放弃夙影神山,悉数败退到了西坡碎痕天。经此一役,魁曜仍不解恨,便召集最精锐的水部幻影师把环绕碎痕天的净水全部化成了弱水,浩浩汤汤,永远不可逆转。

旭澈一直想不明白毗莎奴为何会出现在至悲天境里,且以如此完整的身形和非凡的灵力?她也从来不教他修炼灵力,所以他能活着纯粹是靠她的庇护。

毗莎奴曾经在旭澈的颈背后打入过一个火印,似是贝壳潜浮,隐隐发光。

她说,她这辈子只给两个人嵌入过这款火印,唯有她关心和深爱的男子,她才会这样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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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锅中食物已尽,旭澈盯着毗莎奴落寞的脸庞,静静地道:“你怎么从来不看那些记忆碎片?”

“因为它们给我的痛苦,我难以承受。”她说。火光扑闪着、黯淡了一层。

“里面有你认识的魂灵吗?”

毗莎奴倚着洞壁,冷恻恻地道:“他们曾经合谋要杀死我,那都是我最爱和最信任的族亲,所以,我绝不要再看到他们了。”

“难道你没有特别挂念的人吗?”就像旭澈现在特别挂念帘汐一样,他坚信:每个人都会有挂念的。

“有。”毗莎奴精神一震,抬起头来,脸上有了颤巍巍的裂痕,“我一生只哭过两次,第一次是我出生的时候,第二次,则是我失去他的时候。”

旭澈讶然道:“你的心里肯定很痛吧?”

“嗯,我到现在都还在哭。”

旭澈心中不解:“月迷津渡近在咫尺,你为何不去那里续上你们的缘分呢?”

“人生终究是聚少离多,续上了又能怎样,想必还是孽缘。”

人生总是离多聚少,梦短情长,旭澈闻听此语,竟衍生出一股顿悟来的惆怅,此时他已经十三岁,在至悲天境已经沐雪十三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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掐灭掉地上的火星,毗莎奴把脸侧向了洞壁,掩着青衣,沉沉地睡去。整座雪山终于停止了旋转和崩塌,旭澈站在山洞口,脑海里思绪万千:是关于皇州上好像没有双脚的鸟一样流浪的女孩,是关于昆仑山颠那个冷寂的白衣身影,是关于夙影神山日渐苍老的神帝,还有闭关在缚幻谷里的八条巨龙。

无数的记忆碎片闪现在弱水深处,很多惊天的奥秘便有了似是而非的答案。

直望着其中一块碎片,画面缓缓晕开,暗云驮着天空在飞奔。

一位男子身着銮凤皇袍,站在了磅礴的大雨中。把生离死别和沧海桑田扛在肩上,是雨毕生的重任,而他扛着的则是妖界的未来。

他站在其薇宫上,面对中央天阙下跪着的臣民,面对着风起云涌的远方,含着泪光道:“你们有谁想跟我进入魔界之门?”

魔界之门,乃是魔气窜涌且浓郁的凶险之地。

每当九星汇聚,六十四重幻云弥散时,数不尽的魔军便会从魔界之门逸逃出来,浩浩荡荡地扑向昆仑山,甚至是其他几界。那九颗骷髅圣星乃是当年茕涯以九魂之体,用自身灵影在短短数月内汇聚而成的。

若非帝海子率领远古先尊合力聚出九十九颗煞星,以开天神力冲乱了茕涯九星聚形的轨道,恐怕这骷髅九星便会形成恐怖的星食,震荡寰宇,吞噬诸天一切光辉,无人能撄其锋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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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央天阙拔地千寻,苍翠欲滴,气势雄浑无敌,是一个方圆两百里的圆锥形高原,时常可见云蒸霞蔚,流湍飞瀑,其壮丽诡秘之景色远非世间的其他地方可以比拟的。

有千丈湖汤汤环伺,有菱歌泛夜,渔舟唱晚,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欲入中央天阙,必得借用舟楫云帆,泛碧波而荡漾,时吟咏而逍遥。

其薇宫便建立在中央天阙的中心,高达三十三丈,周长四十里,重檐高阁,画桥烟树,其繁复程度连号称是筑城圣手的占灵师都频生惊叹,自愧弗如。如若立于宫殿上,借自己的星辰拨云去雾,视野剧增,便可俯瞰到四方妖域,亿物风情,实乃蔚为壮观。

大雨浸湿了他的銮凤皇袍,四方妖域万众奔窜,旌旗蔽空,鸟兽虫鱼花草树藤等八部妖族正化作军队,朝着中央天阙聚集而来。

“我不能保证你们全身而退,但是,我现在需要你们!”

“陛下,我们愿意跟你走,去救出我们的公主!”宫城下群情激奋,异口同声。

“此去凶险重重,不仅毕生修持会毁于瞬间,更有可能生死一线,元魂尽隳。即使这样,你们也愿意跟我走吗?”

“虽九死其犹未悔!”

整个中央天阙都是震耳欲聋的呼喊声:“虽九死其犹未悔!虽九死其犹未悔!……”

空前绝后的壮烈,视死如归的气度,拥抱了此刻,谁都是无与伦比的英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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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城下摆满了大小不一的酒坛,皆是夕曛世家往年进贡的佳酿,恋人醉。此酒珍藏愈久,香气便愈是馥郁,甚有醍醐灌顶激发灵光之佳效。

雨水凌厉地拍打着酒缸,也掩不住扑鼻的酒香。

“我这里有三杯酒,一杯敬天地,一杯敬父母,还有一杯敬未来。喝完坛中酒,我带你们去除尽世间魔。”

直道相思了无益,樽酒趁年华。

顿时载歌载舞,满天溢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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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,画面转换到了两百年前,那个壁立万仞的酃山之巅。

一位少年迎风坐在怒云上,踌躇满志,头顶上的遮星云正在咝咝地燃烧着。只见他面容清秀,极显柔和精致,双眸明澈如同溪流,气质高傲而超凡,嘴角抿起的那一抹微笑,宛如明光潋滟,让见者心花怒放,自甘沉沦。

霜旎殿的暮鼓正在响起,一声接着一声,震慑浩淼云端。

九峰弟子纷纷来朝,整衣敛容,聚于首峰的霜旎殿前。少年闻到雄浑的鼓声,才蓦地站起,纵身一跃落到了酃山的首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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