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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金齑玉脍雨连天

又或者是松鼠桂鱼,黎蒿烧肉,青龙卧雪,沉珩每天都变着花样给帘汐准备膳食。一日三餐,从不间断。他的菜品从不重复,花样百出,有很多食材是帘汐从没有见过的,也未必是当地的出产,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获取这些食材的。两个月来,帘汐足足品尝过一百零八道菜,彼时只觉得好吃,完全没有料到恰是这一百零八道菜品,会在未来构建成一个无药可解的毒境,将她导向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灭世的大劫,就此拉开序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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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完早餐,又得继续上路,有时连帘汐都怀疑自己为何要不断上路,不断远行。是远方太美吗?风景看得多了,便觉天下诸景皆类似。抑或是内心原始的冲动在作祟,深入黑夜或期待天明,只有不断地走下去,才能遇见想要见的人?后来帘汐才终于明白,所谓的修灵之路,就是去经历和阅览世间的种种欢笑与痛苦,生离及死别,只有在此过程中,存善去恶,明心养性,知天地之根本,得自然之造化,她才能逐渐走向更高的修灵境界。

最近常下雨,但会天晴。

行走过两个月,离南湾渡口已然三千里。

这里靠近涅靳国的北疆,只需再走上百里,穿越最高的几座山峦便可抵达北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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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峦威势极高,叠嶂逶迤,无数条溪流从山中、从峭壁间直奔而下,如九天银河倾泻,气势磅礴,在山脚下纳聚出了一方清瀛的湖泊。浩浩汤汤,横无际涯,堪称遗世的明珠。

栈桥的尽头,立一巨石,如铁拳状。

石头上刻着三个大字:无崖池。

转到石背的后面,则刻着两行玄文:

心未动,万物于我何加焉。

情未起,诸缘于我如浮云。

修灵路以其无涯无咎,引得古往今来亿万灵者风雨兼程,奔赴其中,由此开创了灵路的波澜壮阔,星光熠熠。生命的涌动、正道的辉煌、时空的永恒,皆被涵盖其中,无往而不利。故曰灵路尽头,修的是物我两忘,心无挂碍,是以止无涯。

帘汐站在巨石的旁边,顿感心跳加速,艰于呼吸,冥冥中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把他们引诱到了这里。湖面上雾气氲氤,袅袅升腾,时而如巨龙冲天,磅礴激荡,时而如飞鸟蹁跹,风声细密。静耳倾听,仿佛有空灵剔透的声音从水底溢了出来,直入云端,和虚焰枝的落叶缠绵交织,又没有了痕迹。

飞鸟不断地掠过湖面,用破鸣声来昭示着生命的痕迹,以及力量。

却在飞近湖中央的时候,气息全无纷纷坠进了水里,整个湖面未曾惊起任何的波澜。

池水随即恢复了往日的清澈、寂静和毫无生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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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珩身为涅靳国的圣主,游历甚广,也从未听说过北疆有着这样一方胜境。他喘着粗气,惶惧地道:“天快要黑了,要不我们绕路吧,我怕无崖池里有水怪。”

帘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,声音清脆地道:“不用担心啊,我家皇暝振翅高飞,扶摇直上,转眼间就可以到达彼岸的。”

黄昏落,天光合。

皇暝振翅飞起,扶摇直上,倏忽间便来到了湖心的高空上。沉珩坐在玄鸟的身上,艰难地半睁着眼睛,用手撑住额际,只感到气息短促,目眦欲裂,所承受的痛苦难以言状。帘汐原本是站在皇暝头顶上的,在感觉阵阵晕眩后,她便顺势坐了下来,胸腔急趋窒闷,很快连呐喊和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无崖池,湖心荡漾,上绝天地灵气,下绝世间万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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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听得一声破鸣,皇暝震荡双翼,竟也无奈而惶恐地往湖心坠落下去,仿佛有一双隐形的巨手将他们捕捉到了袋子里。

生死存亡,千钧如发。

突然,一道幽蓝光辉从高山上疾驰而下,如同电掣般靠近了湖心。只道风声鹤唳,漩涡流转而璀璨,这道光芒贴着水将玄鸟轻轻带起,然后仰天长袭,离开湖面,把玄鸟带到了对岸的高山上。

影影绰绰中。这道蓝光渐渐扩展和延伸,并吸收四周草木,转辗腾挪间,竟在山巅上构建出一栋温馨的小屋。

刚刚在他灵光闪现时,星天上竟然激荡出了缥缈的钻石星云,转瞬即逝!这位屋灵居然在星海中汇聚出了绝世八皇星。自从数十万年前,圣帝槃元灭寂在妖界的南方雾洲以后,这种无双盛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。

就连现任妖皇风梧,虽是天赋异禀,坐拥至纯灵脉,亦未能达到如此高的境界。

而刚刚那位屋灵也能豪聚皇星,且不被其他帝尊察觉,可见他的寿元已臻至不死不灭的天合境界,从而贯穿古今时光。他可以吸万千树木,迅速形成一座覆压百里的宫殿;大庇天下寒士,使人人有屋可居。这也是十三年前,正魔大战过后,沧楉许给皇州众生的誓言。为了这个誓言,她已经抱着长崆重塑的元魂,死在了至悲天境里;也是为了这个誓言,她和长崆要历经这一世的转灵,才能携手开创他们梦寐的世界。

“我要以我之星云,锈一出盛世繁华,太平清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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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夜晚,风声柔细,帘汐和沉珩在屋里静静地睡了一夜。待到清晨,天光朦朦尚未全亮,那栋华屋便去枝散叶,化成一道幽光,消逝在了云海中。

帘汐慵懒地醒来,静坐在山巅上,丝毫不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。只知道自己睡了有生以来最温馨的一个好觉。

而无崖池底的暗澜,彻夜都没有停息过。若是有药殇师打开避水咒沉入湖底,便可发现这片水域是通过无数繁复的暗道,和整个凡间的江河湖海互为连通的。

一条小鱼从此出发,能抵达任何它想去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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倘若这位药殇师还是灵路尽头的至尊,在灵光闪现的状态下,接近水底湖心,便能看见八条血鲲正在那里来回游弋。

这些血鲲长百丈余,全身通红似烈焰,眼神狠厉而森冷;任何落进湖里的生灵都会被它们吞食净尽,无从逃避。

而在暗漩的中心,悬挂着一口暗红色的铜钟。

这便是朔音魔钟,由上古劈世的纯罡剑光化炼而成,能自我隔绝和屏蔽世间一切灵识的窥探,乃是专属于茕涯的魔器,只出现在离其转世不到三千里的范围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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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别在即,山抹微云。

在这个诀别的时刻,沉珩怅然地问道:“我们还会再见面吗?”

帘汐微微一笑,说:“我会回来的。”

沉珩将竹篓里的伞取出来,默默递给了帘汐,“这把油纸伞送给你。”

“那你呢?”

“离别之后,我的世界皆是风雨,打着伞也无甚益处,不如送给有缘人,助她度过人间风雨。”

沉珩背过身去,青衣利落,亦难掩凄凉,帘汐挥着手和他告别。

愿时光能缓,愿故人不散。

皇暝振翅高飞,跃出万仞山巅,迅速没入到了海天深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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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见帘汐已经远去,沉珩便把砍柴刀扔到了山脚下,长叹一声道:“不杀鱼了,我该回家了。”

南湾渡口再也不见了用砍柴刀来做刺鱼的明净少年。

多年以后,当帘汐从昆仑山飞抵尘世,路过兑篁大陆时,当初那个内忧外患摇摇欲坠的涅靳国早已被翦灭,而那位叫沉珩的少年,也自刎在了火石呼啸的王宫里。

“一切都会回来的,很快,属于我的一切都会回来的。”

这是沉珩站在大殿中,面向弥漫的硝烟,满含热泪留下的遗言。

凡世飘摇,风吹万里。

血与火交替悲歌。

无数流星从天边匆匆划过,如同奔赴一场浩盛的祭奠。天生异象,无人能解其意。

他来了,带着毁灭而来。

他,也从未离开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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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涅靳国灭亡以后,那位叫凌霄的女子以轻纱掩面,孤身袭入敌营,直取数十位敌将的首级,脱身而去。她便离开圣都,一袭紫裙来到了南湾渡口。她还抱着油纸伞,站在渡口边的竹屋前,等待着故人归来。

有人问她,她就说,我不卖鱼脍,我在等雨。

来者讶然:“姑娘,我没说我要买生鱼片啊,我是想告诉你,这里很多年没有下过雨了,可能是以前那场雨下得太久了,足足落了三个月。”

“雨,总会来的吧。”

凌霄不为所动,依旧抱着伞,向远方而立,凝睇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,如是数年之久。花开花落门前过,其俊俏而忧愁的面容,似有霞光细布,广为过客倾慕和传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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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诸天覆亡的前夜,雷电交加,凌霄被一道宛若游龙的闪电劈中,倒在了雨帘中。骤急的雨势将她的声音撕裂成游丝,随风飘荡:

“我想回缚幻谷了……”

依稀记得,那谷里的晚樱恰似云霞叠簇,韡晔无双,她跟在那人的身后,一臂之距,缓缓穿过了整个花海。

路过的渔民发觉了凌霄的尸体,感念其殇,正商榷着如何下葬时,有一老者从苍山泛碧舟而下,建议他们将她水葬,漂向哪里,哪里即是她的归宿。

渔民们欣然接受,便临时造了一艘竹筏,将凌宵的尸体摆置其上,以花团拥簇,顺海浪而去。

她似是沉睡一般,面容俊俏如昨,去了遥远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