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宁亲自动手收拾好两处房屋,仔细封好。
最后一次给萧惜视若珍宝的树苗浇过了水,他蹲在萧惜面前,直视萧惜的眼睛道:“我们会回来的。”
少年的容颜随着年岁的成长愈发显现出他摄人心魄的美丽来。
那眉宇间的憔悴只能令那美丽更加的惊心动魄。
晏宁痴痴抚摸着他的脸颊道:“你不知道,我多想将你藏起来,谁都不许看你,别人多看你一眼,我就恨不得将他眼珠子挖出来。”
萧惜勉强勾起嘴角,仿佛要露出一个笑容来,却没有成功。
晏宁道:“窈娘和无双姐都不行。”
那笑容僵硬在脸上,像是突历风霜,未完成的神像,既美丽神圣,又哀伤得扣人心弦。
少年眼角飞红,分明是极惊绝之色,但仅是看着,晏宁的心便要碎了。
晏宁道:“阿惜,我带你回家。”
他不能一个人走,哪怕是荆棘漫道,他也只得带上他。
晏宁勉强微笑道:“长安是你母亲的故乡,那也是你的故乡,她一定想让你回去看一眼故乡。”
“你出生在中原,你不想去看看吗?”
他们的命运已经共生交错,没有谁能够舍弃谁。
“我们回中原。”
他的少年这样厉害,会在中原闯出一条生路来。
平日里都是萧惜走在前面,这次换了晏宁拉着他的手,自己在前面带路。
但有些事,不能就这样过去了。
晏宁问:“你师父同你讲过你的身世?”
萧惜摇摇头。
晏宁看着他,不容他再逃避。
萧惜垂着眸,哑声道:“我猜的。”
大月可汗的话,阿殊的身份,名字。
他记得,他在哪里听到过阿殊的名字。
那是很重要的一个人。
晏宁有些意外,鼓励道:“居然是猜的?真聪明。”
萧惜继续道:“还有玄衣大巫,我很小的时候,大巫经常来山上。”
这又令晏宁有些意外:“被杀的玄衣大巫?”
萧惜点点头又摇摇头:“可能是,可能不是,我那个时候太小了,算来那大巫已有十五六年未来过了。但慕容部一共也没有几名玄衣大巫,供职王帐的,据我所知,二十年来也只有那一人。”
而十五六年,恰好是大月可汗杀了勿尘可汗上位的时日。
晏宁道:“你房中另一张榻,是为他准备的?”
萧惜垂眸道:“我不确定。”
“师父什么都没说过,我只是模糊记得,他待大巫很客气。”
他和窈娘第一次上山,萧老先生不知他们身份,便暗示他们萧惜是他随便捡来的孩子。
想必这些年中,他对见过他们师徒二人的人都是这样讲的。
根本不是这样,他是为了萧惜,才流落西北,客死异乡。
他悉心教导,才将他教得这样好,好得晏宁初见便动了心。
然而房中没有留下一点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,连姓名都可能是假的。
他将自己抹去得干干净净,不忍告诉萧惜他的身世,却还是给他留下了那个箱子。
晏宁道:“你师父待你很好。”
萧惜默然。
他知道萧惜去不了中原,不愿给他无谓的希望,却还是尽力让他感受到故国温度。
他自己年事已高,知道甚至可能不能照看萧惜长大,只得硬下心肠,逼着他自立,逼着他成长。
他一定也很心疼。
可是还是必须要教给他,一个人要怎样活下去。
却连仇恨都不愿意教给他。晏宁和窈娘虽未直言他们来自上元侯府,但他未必猜不到晏宁身份,他姓晏,又不姓赵钱孙李,能来往玉门关的晏氏,还能有哪个晏?
可他什么都没有讲。萧惜才能那么坦然地同晏宁结交、同鲜卑人相处。
萧惜说清和公主与他无关,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。
是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关,往事不可追,当年的故人都已经长眠地下,纠结于那些恩怨和情仇没有意义。
他的母亲和他的祖父,不应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。
他的少年,与他想象中的一般通透。
他的师父,也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。
晏宁将他的头抬起来,逼他看着自己,道:“他很爱你。”
是珍惜的惜啊。
他的师父同他的父亲一样,只希望他和他能平安顺遂的过此一生。
萧惜侧过头去,不肯看他。
他不能相信自己也被深爱过。
晏宁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,轻轻抚摸他眼尾的那一道飞红道:“你的父亲也一定很爱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