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年这时，应该早已经收到了家中寄来的冬衣，如今他住在山中，已经同洛阳和江宁断了联系。
音书断绝，关山隔阻。
晏宁的心中顿生出荒芜之感。
在江宁时，一家人住在一起自不必讲，来了为望城中，父亲在关内值勤，家中也有柳无双和窈娘，每个月都能收到洛阳和江宁寄过来的书信，虽然几年未见，但也不曾真的疏远。
如今，恐怕真的是再难相见了。
从今而后，都是自己一个人了。
他在别处衔泥筑了巢，就不能再眷恋旧枝。
极致的欢愉背后也是极致的落寞，晏宁不愿让萧惜看出他心中所想，只能顾左右而言他：“今日何时回来？”
他今日已经问了几次了。
萧惜道：“会尽快。”
晏宁拉着他的手道：“我不想一个人在山上。”
萧惜道：“会很快。”
晏宁道：“我有些怕。”
冬日山间寂静，皑皑一片，的确易生荒茫寒凉之感。
萧惜迟疑了一刻，道：“你随我一同下山？”
晏宁摇了摇头，道：“不了，我要去书房中找书。”
他不想给萧惜添麻烦。
萧惜下山后，晏宁在书房里翻找，无意间摸到书架后面似有一方面料，他犹疑了一晌，伸手将那书本后的布料抽出来，似是一方旧手帕，他一动，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。
钥匙！
晏宁一震，也顾不得手帕了，伸手去翻找那发出清脆声响的物事。
真的是钥匙！
晏宁激动的手都抖了，也等不得萧惜回来，便去房中开那箱子。
他猜测过无数次那箱中到底是何物，私心里希望是同萧惜的身世有关。
没有人能对自己的来处不感兴趣。
也没有人能抵得过对自己所爱之人的一切好奇。
那箱子开了，晏宁脸上的血色却一下子便褪得干干净净。
他梦游一般将箱子又合上，将钥匙放回原处。
又有些不太放心，在书房里转了几转，确认没有更适合的藏物之处，埋了又不妥，只好沮丧地放回原处。
他一整天都神思不属，萧惜回来时自然发现了，只以为他是在这山上呆得烦了，道：“你想下山吗？”
晏宁摇头。
萧惜沉默了半晌，道：“下次你可以带了幂篱同我一起去城中。”
晏宁摇摇头道：“不去了。”
萧惜虽然含糊其词，但晏宁怎么会想不到，为望城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为望城，也不会是他熟悉的为望城。
相见争如不见。
晏宁本因那箱中之物伤神，又被他提及为望城，心情自然不是那么的好。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拉着萧惜道：“我困了。”
因萧惜今日回来得迟了，他们只得宿在旧日山间，晚上本来便有些凉，多日不住人，炉火都难暖。
萧惜将晏宁揽在怀中，轻轻碰他冰冷的脸颊。
笨拙的，生涩的，又不容置疑的，想要暖一暖他。
晏宁只要一想到那个箱子就放在他们榻下，便有些心神不宁，这个时候却只能抱紧了他身上的少年，任由他驰骋动作。
或许是发现他神思不属，萧惜今夜的动作也格外的粗暴。
被困住手脚，被辗转倾轧。
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，又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。
既然已经决定隐居于此，不问世事，那那些俗世纷扰，前尘恩怨，又与他们何干呢？
那些旧事陈年，应该已随萧老先生的过世而永沉地下。
再不应提起，也不能提起。
前事不可追，萧惜这样喜欢他，他愿意用余生来偿还。
萧惜的秘密，便是他的秘密。
他愿意陪他守着这隐事，浑浑噩噩，又热热烈烈地过完这样一生。
晏宁勉力喘息道：“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山中去。”
萧惜不知在想些什么，用手一下一下理顺他的头发，明明是慢条斯理的动作，却无端令晏宁战栗，仿佛他已经知晓了晏宁背后藏了什么不能言喻的残酷事实。
萧惜俯下身来，道：“好。”
分明语调还是一样的温柔，却仿佛隐藏了什么暴烈的情绪，晏宁本能地觉得危险，却只能向那少年的怀里躲去，仿佛那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。
萧惜的眼底的凛冽随着他无意识的动作慢慢平静下来，像是幼兽终于得到安抚。
明知他是危险的，晏宁却永远在向他靠近。
他眼底浮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，浓烈的底色在眸中翻滚，嘴唇在晏宁耳边厮磨，轻轻允诺道：“好。”
仿佛那个待他最温柔不过的少年又回来了。
晏宁支撑不住，终于放任自己归于黑甜的梦境。